几十年前,老家与大海的直线距离只有一千多米,很近。夏日的傍晚,庄稼地里的父亲回来了,他匆匆扒口饭,就合着大海涨潮落潮的时间,带着我出门,踏过田埂,不到半个小时,父子俩跨过了那高高的护塘,向着潮水赶去。大海里有无数的鱼虾,父亲撒网又收网,我忙着在网底收鱼,两三个小时过去了,我们抓到了许多小鱼小虾,父亲说,我们回家。
回家,总是很开心,但此刻的大海,天空黑暗如漆,周围没有半点亮光。我问父亲,我们家在哪里啊?我们往哪儿走啊?父亲说,捉鱼捉傻了,家在海边村,你看天空亮的地方,朝那里走就对。我抬起脖子,先看头顶的天空,除了几颗星星,四周都是暗黑的空洞,像被什么罩着的,没有一丝是白亮的。父亲抬起胳膊,大手朝一个方向指去:这里,你仔细看,是不是稍微亮点。
那是什么地方?父亲说,护塘的北面。护塘的北面就是老家的村庄。
我仔细看看天空,看了许久,慢慢发现,那一片的天空确实稍微有点光亮,虽然有点黄,有点淡,有点微弱,但总是与其他地方有点两样。父亲说,我们朝那个地方走就可以了。有了方向,有了目标,总会有盼头,我的脚下也生出了许多力气。但走了许久,我始终没看见护塘,我叹了口气。父亲说:一直走,总归会看见护塘的。父亲的说法完全正确。半个小时后,我们慢慢爬上了护塘。
护塘的里面是村庄,村庄一片平静,好像沉睡了一般,但许多人家的灯光还亮着,有的是从里屋的窗户里透出来的,有的在场地口子上。它们一起照亮农家,照亮农家的天空。我想象此刻该有不少农人就着灯光在喝茶,在聊明天的农事活儿,在等待我和父亲一样的人。
我回家了,进得场地,母亲欢天喜地,从父亲手里接过鱼虾,满脸笑意地表扬我。我看见场地上的八仙桌还没有搬进里屋,八仙桌的上面,有一盏高高挂起的灯泡,电线是从里屋爬出来的。我问母亲,这么晚了,为什么不把电灯搬进里屋去?母亲说,还早着呢。我问为什么?母亲说,万一还有人还在海里呢?我一惊,然后慢慢感知:海边村的家家户户的灯光,原来是一半照耀家里,另一半照耀海里。可我感觉夸张,这微弱的灯光能照射到海里?母亲说,能,又不是我们家一盏灯啊。
后来的日子,我们经常看见把灯光照给别人的许多人,许多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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